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芦苇女孩和牙科糖果罐(1 / 1)

透过那颗离开嘴巴的牙齿,越过嘴角流泻的小溪般的血堆,他看见了那个小小的饲主——那只白色怪狗的饲主,或许未来还将成为其他生物的饲主。

饲主是那个轮椅上的女孩。轮椅的椅背宽大,把她窄窄的肩膀衬得更小。女孩的年纪显然不大,本应柔滑的头发却在发黄发枯,尾部甚至有些泛白。骨骼还未完全长开的脸上,瞪着如猫儿一般却充满血丝的眼睛。双颊超乎寻常地瘦,将将还未脱相而已,让她看起来很像在水边疯长而又极易被风吹倒的芦苇。

那个拥有羽毛一般声音的女孩就像一只栖息地被污染了的白色水鸟,双脚插在淤泥里,安静地望着天空。那架黑色的轮椅,就是锁在她脚上的铁链。

女孩望向上方的眼眸垂下来,他的视线和她在那颗后槽牙上交汇。片刻之后,女孩从膝盖上的毯子下抽出了手,扶上轮椅的一侧,电动轮椅随即嗡嗡地再次压上地毯,女孩就这样来到他面前,俯下身去,去捡那颗后槽牙。

但是没有捡到,她的腰部显然不足以支持她弯下去太多。脱脂牛奶般的手臂试着垂下去几次,手指只是如蟹脚般徒劳地抓捞几下。他呆呆地看着女孩叹了口气,然后她更凑近一点,又一次用日语问他:

“能帮我一下吗?”

他没有反应过来,只是呆望着女孩下陷发乌的眼眶,以及那双夜猫般的眼睛,瞳仁格外清晰。

“你能帮我一下吗?”

这次他听懂了。芦苇一样的女孩低头请求着自己,请求着自己交给她自己刚被打落的牙齿。他这才感觉自己被揍的腮上火辣辣地痛,而失去了牙的牙龈就像被钳子按紧一般麻木而火热。刚掉下的恒牙,如果投进冰水或者牛奶里好像还有接回去的可能,就算是只放在嘴里见牙医也可以……所以他应该自己留着牙齿的,如果还有恢复的可能,哪怕一点点也是——

但当他费劲全身力气去挪动手指,终于从自己那摊腥臭的血液里摸来自己的落牙之后,他却鬼使神差地把那颗牙齿往上抬去。抬高一点,不用很高,足以让女孩的手触及那颗牙就够了,把那朵少年时代含在口中养育,还未被自己短短吸烟史染黄的丑陋白花献给她。

细小的苍白手指非常灵活。她只那么一笼,就轻快地从他手里抓去了他所掉的牙,指尖根本不曾碰到他被口水和污血染脏的手心。她把牙齿捏在食指与拇指之间,表情依旧,甚至没有再去端详,却等了很久似的再次摇动起轮椅来到房间的某个木柜子旁,把手里的后槽牙丢进了第一层的某个玻璃罐子里。

第一眼看上去像是个放口香糖的糖果瓶,第二眼才会发现所有的口香糖都是牙齿形。层层叠叠的牙齿最上方,安静地躺着他那颗红润的后槽牙,白森森的骨茬上突兀地多了一抹还未完全咽气的肉色。

女孩把罐子抱下来,哗啦哗啦地摇动几下,让他的后槽牙彻底和其他人的其他牙齿混合均匀,然后郑重地把它推回去。做完这些,许久未动的大众脸又走到她身边,低声说了些什么,而后帮忙推起轮椅来到了门边。女孩侧身对着房间的门,正好挡在地毯上躺着的俘虏与大门之间。

那颗牙就这么消失在了很多颗牙之中,像把一片叶子藏匿在森林。口腔的灼热感逐渐翻涌上来,他痛苦地看着那只鬼魅般的大型犬来到女孩膝边,舔着她触碰过牙齿的手;大众脸则又在他身边蹲下,左手用敲下他牙齿的枪指着他,右手用手帕将地毯上的血迹简单清理,而后把报废的手帕揉成一团,塞进他想要继续淌血的嘴里。布料抵着喉口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呕吐,身体的一部分就此消逝的感觉让他想嚎哭,但那个芦苇样的女孩嘴角的笑意,却让他没能真的呜咽出来。

至少那颗牙齿被她收下了,而不是像左脚一样,黏住了又被撕下来,留在甲板上不少,小半个被扯下来的部分抛进大海,被长满利齿的鱼撕咬殆尽。高热的剧痛让他的想法支离破碎,他说不出话,脑子也早就无法理解现状了。随波逐流的欲望让他只能直勾勾地看向眼前的女孩,等着和她一样的东西来改变现状。

变化来临得很快,门再次开了。身边的大众脸男人在开门的一瞬站定,女孩则欣喜地向门口望去。门先是开了一条缝,而后在那条缝隙的最低处,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横冲直撞进来。

一只博美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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